快夜里十二点了,我已睡下,“叮”,一声手机信息提示音。我打开手机,爸爸的短信跃出:“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暮山。”
爸爸又想奶奶了。
曾经,“老顽童”一样心无挂碍,笑口常开的爸爸,如今却只余“数茎白发,一片暮山”,叫人情何以堪?
我拉开窗帘,白莲子一样的月亮仍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引我长叹一声。今夜的白莲子,清光如昨,那皎白清光里,映现出奶奶那张没牙的笑脸。
事实上,直到现在,对于奶奶的永远离去,我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就在去年春天,我在新出版的书中还说“再过几个礼拜,我的奶奶就要迎来她96岁生日了。96岁的奶奶,是我老家方圆百里之内最高寿的一位老人。”
当时奶奶过生日的时候,一大家子人还高高兴兴地祝福她健康快乐地向百岁老人迈进呢。奶奶咧着没牙的嘴呵呵笑着,脸上的皱纹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2012年3月份,我怀了第二个小宝宝,因为身子不方便,所以直到12月初宝宝出生时,我也没能回去看望奶奶。
原想着等小宝宝大一点时,带着宝宝一起回去看望奶奶。谁能料到,就此天人永相隔。
年底小宝宝出生,俗话说:“宁挑千斤担,不带四两伢”,拖着虚弱的身子照顾刚刚出生、柔若无骨的小婴儿,甚是疲累。可是谁能想到,就在宝宝出生后的第五天,疲惫的我突然接到爸爸电话,说奶奶已于清晨过世,突发脑溢血导致昏迷。之后在安静中永远睡去。
电话里的爸爸,哀痛得语不成调。
我知道作为最孝顺奶奶的他来说,这个打击是沉重的。我心如汤煮,可是我刚生完宝宝正在月子里,除了电话里劝慰劝慰哀痛难止的爸爸,别无他法。
爸爸的哀痛剧烈得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他几乎夜夜成梦,梦到奶奶回到他身边。
爸爸这种状态让我们非常担心。我努力为已经退休的爸爸找了一份工作,想让他换一个新环境,慢慢平复对奶奶的刻骨想念。半年之后,爸爸的情绪慢慢平复了许多。但今夜,不知什么原因,爸爸又无眠了。
我望着怀里的宝宝在咿呀嫩啼,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起承转合与枯荣交替。
我给远方的爸爸发了一则短信:
“爸爸一定记得庄子的鼓盆而歌吧。庄子妻殁,他鼓盆而歌,人怨他为何不哭而唱。庄子答:我当然悲甚。但一个人从不存在到出生,又从出生到消亡,就像四季之更替,无人能免。既然是自然之事,深陷悲痛又有何益?
新生命来了,如碧波,如嫩竹,是贮满希望之情的绿。
旧生命去了,如夕阳,如红叶,是标志着事物终极之赤。
春水涟涟,是生命的一种美。
秋波澹澹,也是生命的另一种美。”
爸爸,擦干泪眼,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云在青天水在瓶,云水都自有自己永久的故乡。
人亦如此,去向永久的故乡之时,我们该做的,唯有,擦干泪眼,目送,且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