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一个晚上,父母亲和这里的叔叔阿姨像朋友聚会一样包饺子吃,我和另外一个小女孩偷吃生饺子馅挨训的那个晚上,大人们在席间发生争辩,叔叔们对父亲言辞激烈,说着些怪怪的话。那个时候我不懂得父亲是怎样忍受着创痛,对于不白之冤直到老年还如鲠在喉。阔别近
40年之后,父亲从大洋彼岸的美国回到祖国,当年那个倔强、自负又自尊的年青人,与已届中年的女儿谈及这段经历,只是淡淡的说,当告知不被信任,逐令出境以后,二话不说,含着两包眼泪,十分钟以内背起行装离开了心中的革命圣地。
在父母的薰陶下我从小爱唱歌,唱着唱着,以后十年出头就唱进了在第一次听《夜莺曲》的楼房里革命者叔叔阿姨教我唱的“挺着胸膛走”到“黑夜的尽头”去“迎接光明的白昼”那个队列;唱着唱着就唱进了《青年近卫军》“英雄柯歇伏依的理想”,把保尔·柯察金、卓娅、舒拉当成了青春偶像,就这样走进了少女的人生,却不知道从此漫长的一生都将笼罩在父亲谜一般的政治阴影里。
而此时在武汉我们尽情享受着相聚的欢娱。两年以后,妈妈病逝在战时陪都山城重庆,我被送到广西外婆家。我是小学生了,没事爱翻箱倒柜,我从一封信中读到了《夜莺曲》歌词,是母亲死后父亲从海外给小姨写的。那时我还不能十分理解父亲的处境与心情,只是那歌词“可爱的人儿最难忘/勇敢进取莫再忧伤”深深烙进了我的记忆。这真像是一支专门为父亲而作的乐曲,没有任何语言能像《夜莺曲》这样深切表达一个去国离乡的漂泊者的孤独痛苦了,听,“啊……”之后长长的过门,跌宕、起伏、忧伤的旋律,宛如一股穿过内心的血流。结尾的两个乐句,该是舒缓低沉地一个一个字唱出:“唱吧/唱吧/尽情地唱吧/唱尽人世忧伤”,像许多俄罗斯歌曲一样,两个乐句以忧伤的“6”结尾,而后一句高八度的“6”,又在忧伤中留下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