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得不去面对老谷,就像她不得不去面对孙兰香一样。失去工作后,老谷跟单位打起官司,最终获得了一点赔偿。这次小小的胜利并没能让快乐持续多久,他郁闷地发现自己又少了个去处,圈子变得更小。为了对抗那些怜悯的目光,他成天装模作样夹着个公文包,做出一副来去匆匆的样子。他来单位找我,在电梯上,熟人没能马上认出他来,更不要说会去跟他那鸡爪似的手握一下。他像受了多大的打击,双手抱住脑袋,愠怒地踯躅在走廊上,从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把别人吓得远远地躲开。
在与老谷的“言谈”中,我知道他对张雪一直很不放心,他一口咬定她外边有人。我劝他看开点。可是他做不到,他还弄不明白自己与过去是两回事。他仍然要求夫妻必须忠于彼此,即便是不忠于自己的身体。只要吃得消,他就会去跟踪张雪。于是医院的楼梯口、大街的拐角处,或者住宅区的大门口,到处晃动着那个鬼鬼祟祟、弱不禁风的身影。
老谷终于还是抓到了张雪的把柄,看着他从公文包里抖抖索索地拎出一团脏乎乎的东西,我内心有种奇怪的、令人不
安的平静,就像台风将至的那一瞬间。它被轻轻地抖开来,是一只暗绿条纹的男士羊毛袜。
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袜子能证明什么?”孙兰香急汹汹地问,那口气就像被人栽赃。我定了定神,顺着她的话说:“就算张雪外边有人,你又能怎样?”老谷一脸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老谷走后,我一直无法入眠,待孙兰香发出微微的鼾声,我偷偷地起床,跑去打开洗衣机,才发现这几天堆积的衣服已经洗了。我又跑到阳台,把所有的袜子收回来,躲在漱洗间仔细辨认,奇怪,那只穿错的袜子呢?
春节快到了,我带着妻儿回老家与父母团聚,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孙兰香跟我算账。不过还好,她心情平静有说有笑,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除夕之夜,我们一家三口站在长风浩荡的河堤上放烟花。噗噗噗,一道道银光朝高处抛出优美的弧线,轰然炸开,夺目的彩光瞬间照亮了夜空。女儿兴奋得小脸通红,孙兰香比孩子还要激动,抓着我的手又跳又叫的。我紧紧地搂着她,感觉却像自己捡回了一条命,重新投入亲人的怀抱。
回到深圳后,我试图跟张雪联系,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从老谷那里,我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有种要命的伤感从我的心底直冲眼窝,泪水差点就掉下来。
“你拿那只袜子给她做什么?现在好了,一切都没了。”我躲过那张瘦削惨白的脸,还有那双灰淡淡的什么也没有的眼睛,咬着牙问。他俯下身去,沙沙沙,笔记本上歪歪斜斜地浮出一行字:“我没有,倒是她收到跟别人换错的那一只。”
作者简介:厚圃,原名陈宇,居深圳,著有长篇小说两部及中短篇小说多部,有作品被转载或入选文学选本。曾获“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我和深圳”网络文学拉力赛长篇小说铜奖等多个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