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几天以后,倒是又上门来了。佳敏不可思议地给他们带来了一大袋生活用品,毛巾啊,餐纸啊,洗发香波啊。佳敏把这袋东西搁到桌上,面无表情地说,看你们东西备得不齐……我马上开学了。
美菊惊得是像看到了外星人,眼光直愣了。陈广荣也是一头雾水,他总是疑虑地盯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到佳敏出门了,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美菊说,八成是李艳茹要来了,你闺女是在稳住我们阵脚呢。陈广荣说,不会,佳敏是心疼她爸呢。
他觉得佳敏渐渐往自己这边靠了。
那天他送女儿出门,佳敏悄悄往他手心里塞了厚实的一卷钞票。
有了这卷钞票,陈广荣忽然恢复了对过去富贵日子的某些感觉,是热的,暖的,舒适的。他再也不愿工作了。他把钞票藏起来,每天还是出去晃一圈儿,假装去工作,月底从钞票里数出几张作为“工资”交给美菊。他宁愿穷一点,但是可以懒散点,自在点。再落魄也落不掉他大老爷的脾气。
陈广荣和美菊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过得有些艰苦。虽然李艳茹没有打上门来,但她的影子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美菊忍不住开始抱怨了,抱怨陈广荣是个胆小鬼,不敢回去找李艳茹离婚,只有这么一逃了之,逃又能逃几时呢?逃出来以前,虽然她是个保姆,虽然他们得偷偷摸摸的,但至少算是衣食无忧,现在呢,说自由也不自由,连吃饭都成问题了,一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养不活还敢带她私奔!哼!
美菊的头脑里一直都有个清晰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和陈广荣结婚,她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城里太太。这么多年下来,陈广荣在离婚这件事情上缩头缩脑的,只有空想没有行动,她气归气急归急,可再怎么气和急也不能把陈广荣逼过头了,说到底他是她在城市里唯一的依靠,她后半生的底牌。美菊很清楚,凭自己高胖的体型与土气的相貌,能傍上陈广荣已经够运气了,只要抓牢了他,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生活优越的阔太太。可是现在她很失望,对现状与未来都很担忧。陈广荣逃是逃出来了,毕竟没有脱离得干净,而且——没有钱。他们竟然成了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了!就算是这样,陈广荣也愿意这么灰溜溜地躲着,他愿意哪!
她认定自己看穿了他。
陈广荣发现美菊不如以前贤慧了,她慢慢变成一个成天骂男人没出息的那类家庭妇女,怎么看也不像是傍着自己的小情人了。美菊现在也找了份小工,帮两条街外的一家小饭馆洗盘子,那家饭馆懒洋洋地开在街角,周边垃圾成堆,苍蝇四散,那厨房卫生就别提了,美菊每天不但要受累,还要受熏,回到家要骂骂咧咧洗半天才能把身上的“臭油烟味”去掉。她的不满是对生活的抗议,是对陈广荣的挑衅。终于有一天他们爆发了大规模的争吵,美菊毫不出人意料地骂陈广荣欺骗自己,用谎言骗取了自己的青春,并一一列举他曾于哪年哪月许过什么诺言,而这些承诺现在不过是一句空话;陈广荣当然会讥讽说如果不是遇到他,她美菊洗盘子的生活会提前十年,而且也指出,她曾说过“跟着你就是要饭我也愿意”这样煽情的话,而现在呢,还没到要饭的地步呢,已经不能共患难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还不是夫妻,只是一对逃难的男人女人,都觉得自己为对方付出太多,而所得甚少。他们应该是有感情吧?这么多年了,可是一遇到真真切切的风风浪浪,忽然就觉得,那点感情实在不算深厚,像装米的米缸子,一舀,很容易就见了底。
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了,不吵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说。
有一天,陈广荣提前从外面晃荡回来,正看到楼下一个角落里,瘦小的二皮和高胖的美菊竟搂在一起亲嘴。
快过春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