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非常诧异了。当然,这里面,也有隐隐的失望和释然。因笑道,怎么样——我早说过的——
对这件事,母亲一直保持沉默。她没有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找上那个狐狸精的门,撒泼,示威,直唾到她的脸上,出净胸中的那一口恶气。在家里,也没有跟父亲闹。母亲照常把家里家外收拾得清清爽爽,然后,把自己打扮整齐,等父亲回家。我记得,母亲甚至托人买了雪花膏。在那个年代,在芳村,雪花膏简直是天大的奢侈。一种精巧的小瓶子里,盛了如玉如脂的东西。我曾经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地尝试过,那一种香气,芬芳馥郁,令人想起所有跟美好有关的一切。后来,只要想到爱情,我总是想起多年前的那一种香气,穿越时光的尘埃,它扑面而来,让人莫名的心疼,黯然神伤。
四婶子,几乎再也不来我家串门了。不是万不得已,总是绕开我家的门口,宁愿多走一段冤枉路。有时候,在街上遇见,也是赶忙把眼睛转向别处,只作没有看见了。有一回,是个傍晚吧,我们几个孩子捉迷藏,绕来绕去,我看见一个麦秸垛。在乡间,到处都是这样的麦秸垛。麦秸垛已经被人掏走一块,留下一个窝,正可以容身。经了一天的日晒,麦秸垛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息,夹杂着麦子的香味,热烈,干燥,烘烘的,把人紧紧包围。小伙伴的声音由远而近,看到了,早看到你了——妮妮——我躲在麦秸垛里,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不安,还有模模糊糊的兴奋,我的心简直要蹦出来了。忽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很轻,但是很急。在麦秸垛前面,停住了。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一定是三三,他识破我了。可是,却迟迟没有动静。许久,一个女人说,天,黑了。是四婶子。这个时候,四婶子是来抽麦秸吧。可不是,天都黑了。父亲!竟然是父亲!我记得,下午,母亲派父亲去姥姥家了。姥姥家在邻村。这个时候,父亲,和四婶子,在这麦秸垛后面,他们要做什么呢?我支起耳朵,却再也听不见什么。沉默。沉默之外,还是沉默。然而,在这黏稠的沉默里,却分明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它潮湿,危险,也妩媚,也疯狂,像林间有毒的蘑菇,在雨夜里潜滋暗长。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一前一后,渐渐地远了,远了,再也听不见了。我躲在麦秸垛里,一动不动。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忧伤,还有迷茫。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暮色越来越浓了,四下里一片寂静。一个孩子,她无知,懵懂,仿佛一只小兽,尘世的风霜,还没有来得及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然而,在那一天,苍茫的暮色中,她却生平第一次,识破了一桩秘密。这是真的。父亲和四婶子,几乎是沉默的,可即便是片言只语,也能够使一些隐秘一泻千里。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那一年,我只是个孩子,五岁。那一年,我什么都不懂。
想来,那一天,一定是个周末。我回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把芳村淹没了。屋子里,灯光明亮,一家人坐在桌前,桌上,是热腾腾的饭菜。看见我回来,父亲微笑了,说,来,吃饭了。母亲骂道,又去哪里疯了,看这一身的土。我坐在灯影里,静静地吃饭。父亲和母亲,偶尔说上两句。哥哥呢,始终不怎么开口。我忘了说了,从小,哥哥就是一个寡言的人。然而,长大以后,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忽然就变了。变得——怎么说——甚而有些油嘴滑舌了。他风趣,灵活,会说很多俏皮话。跟他相熟的人,谁不知道他那张嘴呢。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哥哥一直是沉默的。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听不见他的声音。当然,我们总有吵架的时候。吵架的时候不算。父亲和母亲说着话,不知说到了什么,父亲先自笑起来。我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的脸,平静,坦然,笑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英俊倒还是英俊的。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感觉到了父亲的不平常。他在掩饰。那些从容后面,全是惊慌。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