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参照,就是四婶子。
怎么说呢,在芳村,四婶子是一个特别的人物。四婶子的特别,不仅仅在于她的标致。更重要的是,四婶子有风姿。这是真的。穿着家常的衣裳,一举手,一投足,就是有一种动人的风姿在里面。你相信吗,世上有这样一种女人,她们天生就迷人。她们为男人而生。她们是男人的地狱,她们是男人的天堂。直到后来,我常常想,父亲这样一个读书人,敏感,细腻,也多情,也浪漫,偏偏遇上四婶子这样的一个人物,什么样的故事是不可能的呢?我忘了说了,四叔,四婶子的男人,早在新婚不久,就辞世了。据说是患了一种怪病。村子里的人都说,什么怪病。丑妻,近地,家中宝。这是老话。也有人说,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听的人就笑起来,很意味深长了。
关于父亲和四婶子,在芳村,有很多版本,流传至今。在人们眼里,这一对人儿,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真是再相宜不过了。然而——人们叹息一声,就把话止住了。然而什么呢?人们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我说过,芳村这个地方,对于男女之事,向来是自相矛盾的。保守的时候,恨不能唾沫星子把犯错的人淹死。开通的时候,怎么说呢,在芳村,庄稼地里,河套的林子间,村南的土窑后面,在夜色的掩映下,有多少野鸳鸯在那里寻欢作乐?有时候,我想,父亲和四婶子,他们之间,或许真的热烈地爱过。也或许,一直到老,他们依然在爱着。我不愿意相信,当年,父亲只是偶一失足,犯了男人们常犯的毛病。当然,这一桩风流事惹恼了很多人。男人们,对我的父亲咬牙切齿。女人们,则恨不能把四婶子撕碎。她们跑到母亲面前,声声诅咒着,替母亲不平。在她们眼里,父亲是无辜的。是四婶子,这个狐狸精,勾引了父亲,坏了他的清名。母亲只是听着,也不说话,脸上淡淡的,始终看不出什么。
周末,父亲照常地回家。我和哥哥受母亲的委派,在村口迎他。夕阳在天边慢慢融化了,绯红的霞光一片热烈,简直就要燃烧起来了。远处的树啊庄稼啊都被染上一层薄薄的金红。远远地,有一个黑点渐渐移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父亲。我们欢呼起来。暮色一点一点笼罩下来,黄昏降临了。我们跟在父亲身旁,雀跃着,回家。淡紫色的炊烟在树梢上缠绕,同向晚的天色融在一起,很快就模糊了。至今,我老是想起那样的场景。黄昏,我们同父亲回家。家里,有温暖的灯光,可口的饭菜,还有,忙碌的母亲,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在那里,永远在等。
一家人静静地吃饭。父亲和母亲,照常说说闲话。我和哥哥,为了什么争执起来,打着嘴仗,手里的筷子也成了兵器,说着说着就纠缠在一起。父亲呵斥着我们,骂我们不懂事。你们两个,能不能让你娘少操些心?我们都住了口,默默地吃饭。母亲却忽然扭过头去,我惊讶地发现,她的眼里,分明有泪光。父亲不说话。他的半边脸隐在灯影里,灯光跳跃,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天,晚上,我半夜里醒来,听见母亲低低的啜泣,压抑地,却汹涌,仿佛从很深的地方,一点点升上来。父亲也例外地没有了鼾声。夜色空明,我想挣扎着睁开眼睛,然而,一不小心,又一脚跌入夜和梦的深渊。我实在是太困了。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或许正在经历着一生当中最致命的一场危机。他们在人前若无其事,尤其是,在我和哥哥面前,几乎从来没有流露过什么。然而,可以想象,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正在经受着怎样的海浪,潮汐,以及飓风。他们站在岁月的风口处,听任那些袭击降临,一次又一次。当然,平日里,他们也吃饭,睡觉。逢红白喜事,一起出礼。他们端正,平和,像天下大多数夫妇一样,昵近,亲厚,也淡然, 也家常。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欲言又止的话,不待开口,全都心领神会了。人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