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父亲会想到什么。他是在回想他青枝碧叶般的年华吗?那些肉体的欢腾,那些尖叫,藏在身体的秘密角落里,一经点燃,就喷薄而出了。它们曾那么真切地存在过,让人慌乱,颤栗。然而,都过去了。一片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蹙了蹙眉,把手遮住额角。
周末的午后,母亲坐在院子里,把簸箕端在膝头,费力地勾着头。天热,小米都生虫子了。蝉在树上叫着,一声疾一声徐,霎那间,就吵成了一片。母亲专心捡着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脸红了。她朝屋里张了张,父亲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神态端正,心里就骂了一句,也就笑了。她顶喜欢看父亲这个样子。当年,也是因为父亲的文化,母亲才绝然地要嫁给他。否则,单凭父亲的家境,怎么可能?算起来,母亲的娘家,祖上也是这一带有名的财主。只是到后来,没落了。然而架子还在。根深蒂固的门户观念,一直延续到我姥姥这一代。在芳村,这个偏远的小村庄,似乎从来没有受到时代风潮的影响。它藏在华北平原的一隅,遗世独立。这是真的。母亲又侧头看了一眼父亲,心里就忽然跳了一下。她说,这天,真热。父亲把头略抬一抬,眼睛依然看着手里的书本,说可不是——这天。母亲看了父亲一眼,也不知为什么,心头就起了一层薄薄的气恼。她闭了嘴,专心捡米。半晌,听不见动静,父亲才把眼睛从书本里抬起来,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知道是冷落了她,就凑过来,伏下身子,逗母亲说话。母亲只管耷着眼皮,低头捡米。父亲无法,就叫我。其时,我正和邻家的三三抓刀螂,听见父亲叫,就跑过来。父亲说,妮妮,你娘她,叫你。我正待问,母亲就扑嗤一声,笑了,说妮妮,去喝点水,看这一脑门子汗。然后回头横了父亲一眼,错错牙,你,我把你——很恨了。我从水缸子的上端,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一切,内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欢喜,还有颤动。多么好。我的父亲和母亲。多年以后,直到现在,我总是想起那样的午后。阳光。刀螂。蝉鸣。风轻轻掠过,挥汗如雨。这些,都与恩爱有关。
周末的时候,四婶子很少来我家。偶尔从门口经过,被我母亲叫住,稍稍立一下,说上两句,很快就过去了。看得出,此时,母亲很希望别人同她分享自己的幸福。母亲红晕满面,眼睛深处,水波荡漾,很柔软,也很动人。说着话,常常忽然就失了神。人们见了,辈分小的,就不禁开起了玩笑。母亲轻声抗辩着,越发红了脸。也有时候,四婶子偶尔来家里,同我母亲在院子里说话。我父亲在屋子里,静静地看书。我注意到,这个时候,他看得似乎格外专心。他盯着书本,盯着那一页,半晌,也不见翻动。我轻轻走过去,倒把他吓一跳。说妮妮,捣什么乱。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我说不好。总之,后来,记忆里,我的母亲总是独自垂泪。有时候,从外面疯回来,一进屋子,看见母亲满脸泪水,小小的心里,既吃惊,又困惑。母亲看到我,慌忙掩饰地转过身。也有时候,会一把把我揽在怀里,低低地啜泣不已。我伏在母亲的胸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能够感觉到,来自她内心深处的强烈的风暴,正在被她竭尽全力地抑住。我想问,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如何开口。在我幼小而简单的心目中,母亲是无所不能的。她能干。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后来,我常常想,当年的母亲,一定知道了很多。她一直隐忍,沉默,她希望用自己的包容,唤回父亲的心。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家里家外,她照常操持着一切。每个周末,她都会像往常一样,迎接父亲回来。对父亲,她只有比从前更好,温存,体贴,甚至卑屈,甚至谄媚。而且,一向不擅修饰的母亲,竟也渐渐开始了打扮。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母亲的打扮是有参照的。当然,你一定猜到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