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膨胀起来,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还有隐隐的不安。母亲的脾气,是越发好了。她进进出出地忙碌,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提一些小小的要求,母亲多半会一口答应。假如是犯了错,这个时候,母亲也总是宽宏的。至多,她高高地举起巴掌,然后,在我的屁股上轻轻落下来,也就笑了。到了周六,傍晚,母亲派我们去村口,她自己,则忙着做饭。通常,是手擀面。上马饺子下马面,在这件事上,母亲近乎偏执了。我忘了说了,在厨房,母亲很有一手。她能把简单的饭食料理得有声有色。在母亲的一生中,厨艺,是她可以炫耀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资本之一。有时候,看着父亲一面吃着母亲的饭菜,一面赞不绝口,我就不免想,学校里的食堂,一定是很糟糕。一周一回的牙祭,父亲同我们一样,想必也是期待已久的了。母亲坐在一旁,欹着身子,随时准备为父亲添饭。灯光在屋子里流淌,温暖,明亮,油炸花生米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有一种肥沃繁华的气息。欢腾,跳跃,然而也安宁,也妥帖。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样的夜晚,那样的灯光,饭桌前,一家人静静地吃饭,父亲和母亲,一递一句地说着话。也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院子里,风从树梢上掠过,簌簌响。小虫子在墙根底下,唧唧地鸣叫。一屋子的安宁。这是我们家的盛世,我忘不了。
芳村这个地方,怎么说呢,民风淳朴。人们在这里出生,长大,成熟,衰老,然后,归于泥土。永世的悲欢,哀愁,微茫的喜悦,不多的欢娱,在一生的光阴里,那么漫长,又是那么短暂。然而,在这淳朴的民风里,却有一种很旷达的东西。我是说,这里的人们,他们没有文化,却看破了很多世事。这是真的。比如说,生死。村子里,谁家添了丁,谁家老了人,在人们眼里,仿佛庄稼的春天和秋天,发芽和收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往往是,灵前,孝子们披麻戴孝,红肿着一双眼,接过旁人扔过来的烟,点燃,慢慢地吸上一口,容颜也就渐渐开了。悲伤倒还是悲伤的。哭灵的时候,声嘶力竭,数说着亡人在世的种种好处和不易,令围观的人都唏嘘了。然而,院子里,响器吹打起来了,悲凉的调子中,竟然也有几许欢喜。还有门口,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才子佳人,花好月圆。峨冠博带,玉带蟒袍。大红的水袖舞起来,风流千古。人们喝彩了。孩子们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尖叫着。女人们在做饭,新盘的大灶子,还没有干透,湿气蒸腾上来,袅袅的,混合着饭菜的香味,令人感到莫名的欢腾。在这片土地上,在芳村,对于生与死都看得这么透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然而,莫名奇妙地,在芳村,就是这么矛盾。在男女之事上,人们似乎格外看重。他们的态度是,既开通,又保守。这真是一件颇费琢磨的事情。
父亲回来的夜晚,总有人来听房。听房的意思,就是听壁角。常常是一些辈分小的促狭鬼,在窗子下埋伏好了,专等着屋里的两个人忘形。在芳村,到处都流传着听来的段子,经了好事人的嘴巴,格外地香艳撩人。村子里,有哪对夫妻没有被听过房?我的父亲,因为长年在外的缘故,周末回来,更是被关注的焦点。为了提防这些促狭鬼,母亲真是伤透了脑筋。父亲呢,则泰然得多了。听着母亲的唠叨,只是微笑。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父亲不过才三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成熟,笃定,从容,也有血气,也有激情。还有,父亲的眼镜。在那个年代,在芳村,眼镜简直意味着文化,意味着另外一种可能。父亲的眼镜,它是一种标志,一种象征,它超越了芳村的日常生活,在俗世之外,熠熠生辉。我猜想,村子里的许多女人,都对父亲的眼镜怀有别样的想象。多年以后,父亲步入老年,躺在藤椅上,微阖着双眼,养神。旁边,他的眼镜落寞地躺着。夕阳照在镜框上,一线流光,闪烁不已。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