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镜头回忆中分解、闪回、重现,成了我截今感知生命惨烈最彻底的一回,也是我后来坚定写作道路最原始、最有能量的动力。
文革后期,老人家提出:要文斗、不要武斗,父亲一下子失去了“敌手”,精神也陷入“疲软”。
在整天和我玩游戏的日子里,他一遍遍重复着纸船放入水中让它漂走,或者弄一只鸟系上绳子让它飞,飞至空中时,用剪刀剪我系的绳子,我哭时,他却笑,那种笑近乎痴呆的笑,却让回想起来,最让我感动的笑。
晚年的父亲成了恬淡的人,除了义务帮助政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以外,养花或种一块小地。
每当我放假回去,他不止一次向我找马克思的书,要从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开始阅读,初始阶段,我不断帮他纠正错别字,解释新词,从我感觉中我觉得他要对“马克思思想”进行系统地“望闻问切”,试想从字里行间寻找人类的万苦之源与理想明天。
我明白世界在饥饿面前无所不能,我在大三时就诵读了《资本论》,马克思没能说出这个真理,这是这部经典巨著给我留下的巨大遗缺,也是给“死不改悔”的父亲留下的不公正的悲哀。
重病中的父亲,开始陷入语言的绝境。
我从学校最后一次回去看他的当天下午,屋里仅剩我们俩,我们对视了,这种对视有一种“空前灾难”的性质,父亲和我的目光一下子超出生命的范畴,刹那间,我就想起了死亡,一种生命的取代,一段文化历史的消失……这样的发现是致命的,迅雷不及掩耳!父亲摇晃着身躯从房间里取出一只古怪的木箱,多种秘密的钥匙把我引向历史深处,箱子打开后,从几层布包中取出一面血迹斑斑的党旗,父亲示意把它挂在墙上,然后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在示意我跟着他动作和目光中,我看到已经脆弱颤抖的他经久不息地心潮起伏,泪如泉涌……
而今,父亲已长眠地下,我复习着父亲往事般的经历,总能从他情绪中的热度中聚然进入现实的火焰,正是这种不断地淬火使我对父亲给我的痛苦和欢乐日益坚定,使我坚信旗帜的本质,是飘扬过,不管飘扬得高不高,人们看见没看见飘扬后留下什么,旗帜的追求总是勇敢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