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蛇也是这块土地上的一个家族,也同别的族类一样,也是田野的主人,那时我不能明白父亲的话语中有与革命相悖的反动理论,我便乐于与这块土地上的所有有生之物相处:猫儿操练捉鼠,叫春圆梦;鸡儿下蛋调情、争艳和解;蛐蛐蝈蝈也是上好的角色,灼灼的星光下,它们轻弹曼唱得格外动人;父亲亲手栽种的竹子、无花果、蔬菜都以自己热烈的繁衍生息报答大地,那是童贞的笑,是大自然的节奏,是灿烂的生命短诗……
那些生活中的“鸡鸣小屋前,犬游树荫边”的动态之画,曾经给父亲和我带来趋死的宁静,我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后来的“上山下乡”政策敬佩不已,他老人家叫我们反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懂得什么是土地,什么是人,什么是真正的自然,什么叫作在原始自然环境里养活自己。我后来在写作记忆中经常复述这种感觉,并在我早期创作诗歌时成为必不可少的色块。
尽管灰暗却又恬淡;尽管辗转徘徊,却也婉转而悠扬。
文革开始升温,大革命如火如荼时,经过学习劳动改造过的父亲还是不能革命,也不能反革命,只有被革命,完全像一只垂死的老虎。
父亲被小将们拖走游斗的第一天,他和我培育的那块地上已经郁郁葱葱,牵牛花已如同一支支小号组成乐队向着白云、向着日头、向着星星吹奏生命的乐曲。父亲来不及告别用他思想和汗水浇灌的“生命礼赞”就被反绑了双手,头戴高帽,胸挂黑板,在一阵阵仇恨的口号声中,走过一条条路、一座座桥、一个个村庄,返回“牛棚”时,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
回来后的父亲俨然就是一只“破碎”的纸老虎,小将们让他跪上预先准备好的土台,父亲在攀援的过程中开始搜索在远处哭喊着的我,父亲的目光似乎在挣扎着拔开人群,想极力与我相持,我看到父亲的眼睛顷刻贮满泪水,泪光里有一种肃杀的警告和柔弱的祈求。
冰天雪地,父亲被强迫传夜信,父亲背着我走了一夜的路,唱了一夜歌谣,他领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教我接唱“胜利歌声多么响亮”。当我们一起合唱“我们勤劳,我们勇敢,独立自由是我们的理想;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天的解放”时,我分明觉得父亲的双手握着我越来越紧,四只手传递着我俩心里无限的感动,一种热乎乎电流感觉通遍父亲早已萌芽了春天的内心。
到了第二天清晨,丧失了春天气息的父亲重新站在小将们面前,阳光打在他脸上呈现一片冬景。
站在院子尽头的我又一次明白父亲的固执表现得更为内在和有力。
可以说父亲的沉默带着巨大的侵略性,无论列举他什么罪状,他都沉默不语,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父亲“死不改悔”的行为令造反派们胆寒,同时也怒火万丈。终于在一个寒风怒吼的夜里被打得皮开肉绽。父亲卧床不起得了浮肿病,医生讲要用红枣炖鸡喝,辅助药物医治,这成了“无产阶级”的笑柄,他自己也为这种资产阶级的“顽症”而羞愧不已。
终于这种“笑柄”与“顽症”被“无产阶级”痛击得落花流水。
在无产阶级的强大攻势下,父亲带着鸡汤的温暖极力爬上万人会场中央高台上架起的三张大桌,在万人“愤慨”的声音中,父亲的身子开始在风中无助的摇晃,在极度丑陋地扭曲中。当然,代表“资产阶级”的父亲最终敌不住“无产阶级”战无不胜的攻势,一头栽下了地……和父亲同胞之兄即我们伯父他此时迫不及待地冲上前,迅速亮出他一只坚定不移革命的脚并适时地踩住了父亲血淋淋的头颅,高呼三声“坚决打倒”作为对反革命分子绝不留情、“彻底打倒并踏上一只脚”的有机补充。
这些闪电般的镜头,经常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