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逗留得时间长了些,回家时恰值中午,果然听见了这种声音。起初好像有几个人在走动,紧接着有很多人排着队,踢踢踏踏而来,从山下走到山上,从山上走到山下。过了一会儿,又是群马拉着木制的笨重的车子逶迤而来,隆隆地声响叫人惧怕不已。对这种现象的解释比较多,一说那是地下的流水或者岩浆活动时发出的声音,也有人说是因为中午十分静寂,加上避风湾的特殊地理条件,将远方的声音吸纳了进来。后来还有人说,过去,这里是几个游牧部落争夺的地方,当时正好他们路过这里,而夏季的中午又正好是雷电活跃的高峰期,他们行进的声音被录制了下来。我觉得这些说法都不无道理。
事实上,这里的确属于游牧民族“鞑子”活动地域,这些坟,或者应该叫做“鞑坟”,塔不过是个标记而已。我有时想,一个游牧民族选择避风湾儿作坟地,抑或,他们真的走累了,只渴望在长眠地下时,能够避开所有的“风”,拥有另一个安静的世界。可是,纷扰的世俗,能让逝者逃避了践踏和破坏吗!没有绝对能够避风的港湾。
3、长路咀
村子的南边,是长路咀,也是村子的尽头。从外面来的人,走进长路咀,就算走进了村庄。长路咀下面是一条沟,跨过去,又是另一个村庄。长路咀,是送亲人上长路的地方,那条沟,将他们隔在两端。亲人远行,一般都在早天刚亮,甚至,连天明鸟还没有叫,一家人都在这时起来了,他们都要去为亲人送行,甚至,连久病在炕上的老人也能翻起身来。一年四季,有许多青年后生,在这里和亲人依依惜别,说过几十遍的话,在这里还要再说一遍,平日里的重复和唠叨,在长路咀却是殷殷关切,送行的和被送的,往往泪如雨下。被送的亲人走了,送行的人却一直站着,一直站到看不见了还在站着。长路咀上的几棵树下,常站着一位或几位老人。如果是一位,他必定拄着棍子,一动也不动,静得像一棵树。如果是几位老人,虽然一起说着话,但他们心不在焉,话不对题。他,他们,在盼远行的儿女和子孙回来。亲人永远走不出亲人的视线,走不出牵挂的心。
命中注定,我是要流浪的,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初春,我丢下书包,要走出村庄去外面闯荡,母亲却固执地认为,那是离开了亲人和家乡去孤独地流浪。她背着我暗自流泪:“一个娃娃,离开了家,不晓得日子咋过哩。”母亲也送我到长路咀,眼泪叭哒叭哒流了下来,滴到泥土里。我虽然没有回头,但我听见了母亲的眼泪落下的声音。我走远了,还听见母亲说:“娃,混好混瞎不要紧,但你一定要好好儿地回来。”长路咀下面的沟坡上,我走时,长满了野草。我回来时,长满了紫花苜蓿。
实行生产责任制时节,队里分给我家一片杨树林,就在那沟坡上。我家从来没有过树林,母亲拣了宝贝似的,逢人就高兴地说:“林子里的树长得好啊,再过两年就能当椽了”。真的,我家的一排瓦房顶已经深陷了下去,一场大风就可以掀翻,我们很需要这些东西。在多半年的时光里,一有空闲,母亲就去沟坡,看看属于我家的那片树,好像那些杨树也是她的孩子。很快入冬了,沟坡上的草枯萎了,树叶掉光了,一场小雪之后,沟坡上显得灰蒙蒙的。一天清晨,母亲又去了沟坡,快中午时,她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