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像个孩子。我前面走,他牵着我衣服的后摆,我也是牵着娘衣服后摆长大的。娘常回头用很喜欢的神情说我是跟屁虫。我也笑他是跟屁虫。他说生生世世当你的跟屁虫。夜里他总是含着我的奶头睡去。我爱点着灯看他睡去的样子,嘴微微的张着,口角边有一线涎,他的皮肉比有些女子还要白嫩,眉毛细长细长的,还真有些女孩子气。跟他疯时我的心如饱胀的江河只顾着浪荡。只有这时我对他的爱才是最酽的,我觉得天底下再冇得比我更幸运的女人。人说世间的女人数皇后最尊贵,我不这么看,皇帝身边该有几多女人哩。皇后的尊贵只是在名位上。这名位是虚的。正如我那人说的江山是虚的一样。
这夜,他把头脸埋在我的胸沟里叹了三口气。第三口气是在睡着后叹出来的。男人是不会轻易叹气的,他是有很重的心思,这心思我能猜出一些。那是我跟他快黏三年了。他是不愿离开我,又不能忤了父母的意,用读书人的话,他的心里很矛盾很痛苦。人说欢娱嫌夜短,这三年回头一望,一幕幕新鲜得如早晨沾露的花草。苏东坡说人生如一场梦,还真是的。岗背垸的吴老爷咽气时一百零三岁了,他望着满屋的后代说:“百把年晃晃就过去了。”这人生七十还古来稀哩,百岁更是稀罕着。百岁的人还叹人生太短,更何况几十年的人生哩。我那人哩,常爱提吴老爷这事,说时,脸上总有些淡淡的伤感。
说实在话,这些日子我心里也有些酸楚。我那人哩,要去大城市里上大学,这一年里头回来两遭算是不错了。读了大学要在外头干事,正造就人时,又不便把女人带在身边。我算过,我要跟文昌过八年聚少离多的日子。这八年说句肉麻的话,正是我花开得最好的季节。女人的骨头是软的,身边没了男人就更是一滩稀泥。跟文昌圆房快三年,这里头我俩就只分开过一夜。那夜,说句漏丑的话,我是醒到天亮。我那人哩,他说他也一夜冇合眼。他冇说假话,第二天一回来,我见他两眼有血丝,一进屋倒头便睡。醒来后说:“嗅不着你的体香我就睡不着。”
这夜我不敢点灯看他的睡相,我的心能看到他的样子。细长眉毛微微的皱着,嘴唇紧闭,我那人踫上伤情的事,便爱紧抿着嘴唇。我的心这么看他,便有泪流出来,我的人哩前世定是尊佛,有菩萨心肠。他说他一生就爱做三样的事,他叫我猜。我说最少能说准两样,第一样黏女人,第二样是读书。第三样我一时说不出来。他说三样能说出两样,还算得上我的知己。但第一样还说得不够准确,这粘女人说得太泛了,人家猛一听,会把我当成色鬼或浪子哩。要改成粘凤儿。第三样是施舍,这世间受苦难的人太多了。他说的是真心话,二父说他从十三岁起,每年大年三十到初一,他都要站在门前施出几千个铜板,几百斤鱼和肉,千把斤米和面粉。二父也说伢是修行的人转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