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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就在外间房里静静的做针线活,或写他指定的字。这时我的人静得下来,我却静不下来。我晓得,我静得下静不下都没什么,静不下时我便轻轻的探到他的书房门前,看他读书写字的样:眉头微皱,左手食指和中指在光洁的额头上滑过来滑过去。右手握笔,笔尖在纸上颤动。在女人心里这可是人间最好的景致。读书是天底下最正经最有出息的事。世上的女子灵馨透顶也只能是藤,读书的男人是高大挺拔的树,是够女人缠绕一生一世的。
问夜里的事,你晓得大多不好启齿,说得出口的也冇得么斤两。你说,这世上除了国家大事又有几多有斤两的事?也是,说就说吧,夜里大多的时侯,他是打扮我,说起打扮,说来你也许不信,做了十五年的闺女我,可是连粉都没摸过的。娘常说:“丑人多做怪,臭肉惹苍蝇。人生就么样就么样。”我那人的说法可不一样,他说:“三分的人才,七分的打扮。姿色姿色,姿是容貌,是生来的。色是装扮,是打扮得来的。”圆房的第二夜,他就教我画眉,说实在的,我的眉毛弯弯如月,是很中看的。我那人哩把蘸了墨的毛笔给我,我不接,他说这可是你的功课哩,就如我读书作画一样。我接了笔,笑着,迟迟不拿到眉毛上去。他一再的催,我拿上去了,这细细的一管笔还真不是那么好捏的,笔尖一粘着眉毛手便颤抖得乱晃,我一横心将湿湿的笔尖顺了眉毛一抹,我那人哩,便笑了个前俯后仰。我朝镜中一望,是什么哟,黑黑的一道横杠,忙用手去捂。我那人哩不让我遮着,说,这边加一下便成猛张飞了哟。
他接过笔,挽了衣袖,给我画。湿湿的笔尖顺眉毛滑过时,痒痒的。一直痒到心底。画完后,他把镜子给我。哟,还真的一样两般哩。他说:“更生动鲜活了。”我说就如蔫草上洒了水。他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鼻尖,说:“谁说你的眉毛是蔫草,古人说,美人的眉毛是一黛远山。我这一画就如远山叫天雨洗过,更清新更明艳了。”我就是说不过他,接着他跟我搽胭脂,胭脂是英国佬制造的,金贵着。就拇指大那点瓶,要五块大洋,五块大洋差不多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出阁前三天他送给我,我至今未开封,我是想叫他卖了算了。我的脸上本就有红有白的。画完眉,他就轻描淡写的把瓶盖启开了,用手指沾了些,放在巴掌上调匀说:“这涂胭脂可是有学问的,浓了便俗,人便显得肤浅了。讲求淡,若有若无的淡。”说着,便仰了手掌,在我的两颊上摩挲,一会凑近眼睛看,又摩挲。反复数次了,说:“你本有桃花颜色。”我接了话说:“这一涂我的脸便成了雨后的桃花。”他笑了说:“你真聪明。”我说:“我这人如一件旧东西,添了些颜色,变成新的了。”他说:“你这话就说得差劲了,你活到九十也新鲜着,你这毛狗精哟。”眉画了,胭脂涂了,接下是口红的事,他一边给我抹一边又说了一大摊的道理。